“我小的時候也不愛讀書，我娘去得早，沒人寵溺著我，都是我兄長檢查我的功課。”沈言璟開口，目光卻遠遠的望向北方，那座金碧輝煌，卻早已是隔世經年夢的皇城。

小孩子總是愛聽些故事的，竹隱雖討厭沈言璟，卻也不妨礙她在他的身上討些好處。

她靜靜地坐著，聽那沈緩的嗓音，宛若清泉一般的流淌過心頭。

“我當時也是你這麽大，背不出夫子教的道理，被兄長罰跪石板地。來來往往的人都看著我，多羞啊。我當時比你還要調皮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，仗著個子小跑出了十裏皇城。”

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，灑落到二人的身上，烙下一個個形狀不規則的光斑。

冰冷的掌心便貼著她的背抵在桌案的棱角上，生怕她硌到一樣。竹隱微微低下頭，不想看到沈言璟眼中滿的近乎溢出來的寵溺之色。

“然後呢？你回去了麽？”竹隱問。

沈言璟點點頭，頗有些驕傲的意思：“自然跑出來了，兄長派了好多的人找我，我都躲得很好。直到晚上一波波前來尋我的人都回去了，我才發現我的肚子餓了，而我出門根本沒有帶銀子。”

“你去偷東西了？”竹隱微微偏著頭問。

小孩子的目光稚嫩純凈，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。沈言璟伸出一只手在竹隱的雙眼前比了比，緩緩笑將起來：“我賣了身上帶出來的玉佩，換了兩個肉包子。”

竹隱撇嘴：“你可真傻！我娘說玉佩可值錢了呢。”

沈言璟朗聲一笑：“是啊，玉佩那麽值錢的東西，我就只換了兩個肉包子。最蠢的是，我那玉佩被當鋪的店主輾轉的賣到了我兄長手裏，當日我便被捉了回去。”

“那是我第一次在兄長的目光中看出擔憂，我從來都是長在他身邊，從未離開過。兄長發怒，卻又不舍得打我，發我抄了一百遍的論語，不抄完不許出門。那些時日是我最無助的時候，每日只能對著一個頭發和胡子皆是花白色的老頭抄書，多無聊。”

沈言璟看得出，小孩兒是真的愛聽他說故事了。

他指尖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：“抄了一百遍論語，原本記不住的東西便也記清了。今兒你不好好背書，等你娘回來我就同她告狀，讓你娘也罰你抄上一百遍，抄完之前每天就只能見到我，你怕不怕？”

竹隱輕輕的哼了一聲，跳下沈言璟的膝蓋不理他了。她自然知道沈言璟是嚇唬她的，她也不相信，她娘真的忍心不來見她。

沈言璟搖搖頭，小孩子嘛，果然經不住逗弄。

月亮門後，陸千涼半個身子躲在院門外，抿著笑偷偷瞧著父女二人說悄悄話。竹隱果然是個口嫌體正直的孩子，這不是很喜歡沈言璟麽？怎麽就不承認呢？

晌午，陸千涼撿好了晾幹的藥材，裝進了藥罐子裏囑咐藍雨熬好了給沈言璟端過去。

經年傷痛讓沈言璟的身子虛弱的很，陸千涼而今每日一碗的苦藥湯養著他，倒也養胖了些。

沈言璟樂得做一個吃軟飯的玉面小郎君，整日外在院子裏養病帶娃，享受著自家夫人給自己打下來的浩浩江山。

煎藥的罐子就在二人的院子裏，苦味彌漫開來，叫人聞之口苦。

沈言璟正窩在閬苑中的軟榻上睡午覺，腰間閑搭了一張薄毯，長發披散開來，宛若盛開的墨蓮。

他本就睡得淺，聽著藍雨打著蒲扇的聲音半夢半醒之際，一道腳步聲傳來，輕輕淺淺的像是避著什麽人似的。

沈言璟微微擡了眼皮，便見小竹隱趴在月亮門後，偷偷地瞧了一眼躡手躡腳的踱到了藍雨身邊。

“藍雨姐姐，我來扇吧。”竹隱伸手去接蒲扇。

藍雨一笑，卻沒給她：“你會麽？這劑藥待會兒要給王爺喝的，你可莫要拿去倒了。”

“你這麽不相信我啊。”竹隱扁了嘴：“我都同爹爹認過錯了。”

藍雨雖說心裏放不下，卻也不能拗著她，只好將蒲扇交到了竹隱手裏，低聲囑咐道：“小聲些哦，王爺還沒睡醒，讓她多睡一會兒。”

竹隱雙手抓著扇柄，興致沖沖的扇啊扇啊扇：“知道啦，我會小心的。”

聽了這麽一陣墻角，沈言璟的睡意也消去了不少，只是半倚在臥榻上未起身罷了。

那小家夥搖蒲扇搖的頗為用力，較著勁兒似的扇，也不知道打著什麽壞心思。沈言璟也不睜眼，聽著那風聲瞇著養神，想想待會兒還要應付那小家夥的刁難便頭疼。

搖蒲扇的聲音頗響，藍雨掃了掃院子裏的塵灰，壓低了聲音道：“我去前院拿些蜜餞來，你自己在這兒可以麽？”

便聞竹隱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：“放心吧，我一定能找看好我爹爹的！”

藍雨稱讚了一句，腳步聲越來越遠。沈言璟這才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。

果不其然，藍雨剛走，小竹隱便跑掉了手上的蒲扇，惦著腳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望了望。

見藍雨確實走了，她才放下心來轉身，沈言璟連忙閉眼。

“爹，你睡著了嗎？”竹隱遠遠的喚了一句。

沈言璟唇角勾了個淺淺的弧度，卻叫人看不出他是在笑。他也不出聲，竹隱小跑過來，伸手輕輕的在他的肩膀上推了推：“你睡著了麽？”

沈言璟依舊不答話，他倒是想看看，這小家夥要背著人做出些什麽來。

竹隱喚了幾聲，見沈言璟果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，還當她是真的睡著了。搓了搓手掌，走到藥罐子旁，去抓那泥蓋子。

沈言璟再度睜眼，遠遠地望著那小家夥。

但見竹隱墊著帕子，將藥罐的蓋子掀起來放在一旁，抓起藥簍裏的黃蓮傾了一大把進去：“叫你要我背書！叫你和我搶娘親！苦死你！我苦死你！”

沈言璟歪在床榻上忍俊不禁，想笑又不能笑，忍得極為辛苦。

他突然有些好奇陸千涼是怎麽將她的寶貝女兒給養到這麽大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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